“消失”的村镇银行

界面新闻记者 | 曾令俊

今年以来，村镇银行合并重组加速。

据界面新闻记者梳理，从国有大行到农商行，多家银行参与“村改分”、“村改支”，甚至“村并村”的案例也明显增多，至今已有百余起村镇银行整合案例，超过去年全年总量。

不少受访人士对界面新闻记者预测，未来一段时间，我国村镇银行结构性重组速度将加快，村镇银行数量将明显减少。

华南某地监管人士此前告诉界面新闻记者，“高风险村镇银行‘村改支’是必要的，但简单的‘一刀切’可能使一些优质村镇银行失去灵活性。我们应该允许经营良好的机构保留独立法人地位，同时鼓励优质村镇银行合并周边高风险机构。”

上海金融与发展实验室首席专家、主任曾刚在接受界面新闻记者采访时说，监管部门鼓励通过并购重组化解中小银行风险，提高行业集中度和经营效率。"村改分""村改支"成为处置问题村镇银行的重要路径，既能化解风险，又能优化机构布局。

合并重组案例频现

2025年，村镇银行改革进入加速期。国有大行、股份制银行、城农商银行等参与村镇银行合并重组的案例频频出现，“减量提质”成为主线之一。

9月初，农业银行收购厦门同安农银村镇银行并将其改建为支行的方案获监管批准，这是年内第三家参与“村改支”改革的国有大行。

同样参与这场合并大潮中的还有工商银行，该行于7月收购重庆璧山工银村镇银行并设立支行；交通银行也于8月获得监管批复，同意其收购大邑交银兴民村镇银行，并将其改建为交通银行成都大邑支行和成都大邑安仁支行。此外，青农商行宣布吸收合并3家村镇银行；内蒙古银行收购突泉蒙银村镇银行并设立分支机构。

值得关注的是，近期“村并村”案例开始增多。8月末，贵阳云岩富民村镇银行吸收合并贵阳4家村镇银行获批。吸收合并完成后，贵阳云岩富民村镇银行名称将变更为贵阳富民村镇银行。

苏商银行特约研究员薛洪言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与“村改支”并行的“村并村”现象，本质是同一主发起行体系内的资源整合。通过统一授信政策与风险模型，可提升区域服务效率与风险管控水平。

招联首席研究员董希淼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目前，村镇银行结构性重组主要有四种方式：

第一种是村镇银行被主发起行吸收合并，改制为主发起行的分支机构；

第二种是多家村镇银行合并重组为一家；

第三种是村镇银行直接解散，实施市场化退出；

第四种是主发起行通过增持旗下村镇银行股份，来加强对村镇银行的管理和治理。

规模小、抗风险能力弱、公司治理不完善等问题是村镇银行被合并的主要原因。

曾刚对界面新闻记者说，村镇银行面临严重的经营困境。多数村镇银行规模小、资本实力弱，在经济下行和疫情冲击下，不良资产率攀升，盈利能力持续下滑。许多村镇银行陷入亏损，资本充足率不达标，难以独立维持正常经营。

“部分村镇银行受限于资本实力弱、抗风险能力不足、治理结构分散等问题，在实际经营中面临业绩下滑和风险事件增加的压力。”一位不便具名的券商资深银行业分析人士对界面新闻记者说，中小银行普遍面临盈利能力不佳、资本不足等困境，监管部门近年来对其合并重组持鼓励态度。

萨摩耶云科技集团首席经济学家郑磊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农村中小银行整体不良率高于行业平均，部分村镇银行不良率突破5%，资本充足率逼近红线，靠自身利润补资本几无可能，"时间换空间"已难持续，除了破产也只有合并重组这个方式了。

郑磊进一步对界面新闻记者分析称，异地城商行、农商行作为主发起行，普遍存在“管不到、成本大、协同弱”的痛点；在监管评级与资本并表双重压力下，与其继续输血不如一次性吸收合并，把坏账并到母行统一消化，同时减少一个法人监管节点。

主行经营半径扩大

合并吸收村镇银行对主发起行有哪些好处？监管长期以来对城商行异地经营、设立跨省分行持审慎态度，不同程度有所限制。

“对主发起行而言，吸收合并异地村镇银行，可成为其突破异地经营限制的关键路径。当前，城商行与农商行受监管政策制约，在异地新设分支机构时面临较高门槛与较大难度。而通过吸收合并异地村镇银行这一方式，不仅能帮助其合法合规地实现跨区域经营布局，还能进一步拓展业务覆盖范围。”上述资深银行业分析人士对界面新闻记者说。

以常熟银行为例，该行发布的2025年半年报显示，上半年实现营业收入60.62亿元，同比增长10.10%，其中村镇银行贡献了近四分之一的营业收入。

常熟银行在近期对投资者调研的问答中回复道，自2022年起，已成功收购5家村镇银行，并于2024年完成江苏镇江丹徒村镇银行“村改支”工作。通过参与“村改支”，该行持续优化省内机构布局，推动以地级市为单元的集约化运营，进一步拓展可持续发展空间。

曾刚对界面新闻记者说，“村改支”利处显著：一是风险化解更彻底，通过并入大型银行，村镇银行的历史包袱得到有效处置；二是服务能力提升，依托母行的资金、技术和管理优势，能为农村地区提供更优质的金融服务；三是成本效率改善，减少重复建设和管理层级，提高运营效率。

东部某农商行部门负责人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我们去年吸收合并了旗下一家村镇银行，最初担心会失去本地化特色，但通过保留原团队和推出专门信贷产品，不仅控制了风险，存贷款业务还增长了13%。”

“不良资产、案件隐患一次性纳入主发起行统一拨备、统一审计，对当地金融稳定立竿见影。支行没有那么多管理层，IT系统也可以省了，运营成本大幅下降。对于上市银行也有好处，由村改支直接成为异地支行，要比申请新设异地支行容易很多。”郑磊对界面新闻记者分析说。

上述分析人士对界面新闻记者说，在本地市场经营态势良好且已构建差异化服务体系的村镇银行，其在业务布局与经营管理层面形成的独特优势，并非其他银行可轻易复制替代。这类村镇银行始终扎根地方沃土，能精准洞察本地经济结构特点，深度契合区域客户的实际需求。

曾刚进一步分析说，弊端也存在：主要是可能削弱本土化服务特色，大银行的标准化管理可能与村镇个性化需求存在冲突，部分偏远地区的金融服务可达性可能受到影响。

合并面临的挑战也不少

但是，“村改支“并非简单的换招牌、改流程，而是涉及股权重构、系统对接、文化融合的系统工程。在这一过程中，多重挑战考验着改革者。

股权清理往往是第一只“拦路虎”，尤其是那些有民营资本参股的村镇银行，股权估值和退出机制成为谈判焦点。“我们在处理某村镇银行重组时，3家小股东对资产评估结果提出异议，光谈判就花了三个多月。”广州某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此前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最终通过主发起行溢价收购才达成共识。”

曾刚告诉界面新闻记者，村镇银行普遍存在资产质量较差的问题，不良贷款率高，部分资产难以准确估值。在合并过程中，如何公允评估和处置这些问题资产，避免向接收银行转移过多风险，需要复杂的尽职调查和风险评估工作。

薛洪言对界面新闻记者说，改革推进过程中面临多重挑战，股权结构复杂导致的利益协调难题首当其冲，非发起行股东的退出机制尚不健全；隐性不良资产的暴露与处置考验各方协同能力；管理融合层面，原村镇银行与主发起行在企业文化、业务流程上的差异需要时间磨合；政策执行中存在将"风险化解"简单等同于"机构缩减"的倾向，部分地区未建立差异化考核机制，导致涉农贷款占比不升反降等。

也有分析人士对界面新闻记者指出，村镇银行员工的去留问题是最直接的挑战。大银行通常有严格的用人标准和考核体系，原村镇银行员工在专业能力、服务理念等方面可能存在差距，如何妥善安置、培训和考核这些员工，是改革的重要考验。

董希淼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金融管理部门及相关部门应在政策上，给予中小银行包括差别化的监管规则、税收政策、存款准备金率等方面的政策支持。同时，对投资、管理村镇银行意愿较强、措施到位、风险化解成效显著的城商行、农商行，应采取一定的激励措施。

“改革涉及多个监管层级和部门的协调，包括监管闭门、地方政府、股东等多方利益主体，在改革方案制定、实施时间安排、风险分担等方面需要充分沟通协调，程序复杂。”曾刚对界面新闻记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