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成铎(1938-2023)先生年轻时在湖北所学为油画,后被错划为右派,历经磨难,近三十年后才获平反,后任教于金华师范学校,自此沉迷书法,独行我素,热心育人,直至2023年初被时疫所染而辞世。
8月24日,“独行我素——施成铎书法展”在浙江义乌春及草庐美术馆展出,展出施成铎先生各时期书法作品80余件。其书法,承学颜书,递进北碑,尤擅草书。在现场可以看到,历经人生磨难,沉积于施成铎胸中的愤懑之气、郁勃之气如何宣泄为草书。
“独行我素——施成铎书法展”现场
施成铎(1938-2023)
施成铎,号杜康、独行、三味堂主、四明山人等,浙江镇海人,性耿介,好品酒,隐于市。1955年考入湖北艺术学院(湖北美术学院前身)油画专业,师从杨立光、张振铎等诸先生。1959年被错划为右派,历经磨难,1987年平反,之后任教于金华师范学校(今金华职业技术学院师范学院前身),桃李鼎盛,深受弟子爱戴。曾在金华、杭州等地多次举办书画个展。2023年初因感染时疫辞世。
其书法,承学颜书,递进北碑,尤擅草书,线条似“万岁枯藤”,节律如“金戈铁马”;其国画,吸纳八大山人、吴昌硕诸家之长,以草书之率意入画,有奔放、浑厚、高古之风。
本次书法展览,共展出施成铎先生各个时期书法作品80余件。
此次展览由中共义乌市委宣传部指导,义乌市文化和广电旅游体育局主办,义乌市北苑街道党工委、办事处和义乌春及草庐美术馆承办,来自北京、天津、武汉、上海、杭州、绍兴、金华等地的专家、学者及书画艺术爱好者约一百五十人参加。
展览现场
当天在春及草庐美术馆举行的研讨会由中国美术学院教授王犁主持。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潘善助20多年前曾在金华工作,与施成铎先生多有交往,他认为,书品即人品,施成铎先生是一位扎根于生活、扎根于人民的具有个性的艺术家。
研讨会现场
研讨会现场
湖北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原院长、武汉市美协主席沈伟说,施成铎先生年少时求学于湖北美术学院的前身湖北艺术学院,师从当时的湖北美术界名家,从施成铎先生的书法中可以看到他的性情,执拗,他的书法也是他的人格写照。
参加发言的一些学者认为,施成铎先生取法中可以看到赵之谦、吴昌硕、王铎、张瑞图、倪元璐、傅山等人的影响,他的书风中,有倔强、牢骚、胸中的愤懑,郁勃之气,可以说是他的品性和人生造就了他的书法。
浙江省书协副主席汪永江、原金华人大副主任、浙中书法院院长杨守春,原金华市公安局副局长金盛,金华市新闻传媒中心党委委员、副总编辑,高级记者李艳、义乌市委宣传部等当地相关部门主负责人,施成铎先生的学生江根源、何晓东、王晋平等与家属代表在现场回忆了施老对艺术的追求与生活琐事。
展出现场
春及草庐美术馆创办人朱智慧介绍了展览后表示,他与施老也多有交往,这样的展览既是对施老的纪念,也是对乡贤文化的发扬。此次展览将持续到9月23日,展览地点在浙江省义乌义乌春及草庐美术馆(北苑丹晨二路5号)。
延伸阅读|江根源:写在《杜康书画集》之前
施公之于我,亦师亦友亦父,我们互称为“忘年交”。
2022年年底肆虐的新冠病毒无情地把施公拉进了急诊病房时,多少至亲好友竭尽所能,也无法再唤醒施公,也无法再亲眼见证施公艺术的再次突破时,我们在悲痛之余,今年年初开始谋划出版书画集,举办“唯有杜康——施成铎先生追思展”等一系列活动来纪念先生。这时,我才以一个后进学生的身份接受赵老师的委托,忐忑不安地着手想写一篇序言,权且以此来记录我们之间的情谊,先生对我的知遇之恩,以及慰藉先生的在天之灵,也希望先生的艺术思想和艺术成就能为世人所珍视!
晏殊《踏莎行·小径红稀》 57.5cm×75cm
先生原名施成铎,祖籍宁波镇海,因宁波有历史文化名山四明山,同时爱喝酒,喜欢独处静养,有古代文士之风,因而自号杜康、杜康轩主、独行、四明山人等,为中国农工民主党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施公1938年出生自杭州的一个书香门第,深厚的家学传承,悠久的家乡底蕴,在幼小的心灵深处埋下了一颗生机勃勃的艺术种子。上世纪的前半叶,是一个物质极度贫乏,然而对精神需求却极为自觉的年代,这为施公的艺术追求提供了极为肥沃的文化土壤。1955年考入湖北美术学院油画系,当今画坛名家尚杨、蔡迪安都是他的同窗。那时的湖北美院人才辈出,教师中有杨立光、张振铎、郑昌中、汤文选及汤麟诸先生,青年的他很快凭借自身的才华得到了诸位先生的赏识,他的课堂作业常被作为范画。然而先生毕竟属于性情中人,直率单纯的处世方式,不久就为自己招来了政治厄运。1958年,由于为当时的中国美协主席江丰说了几句再平常不过的公道话,以及喜爱西方印象派绘画的缘由,而被错划为“右派”,一直到1987年才落实政策。期间辗转于湖北与浙江,尝尽人间炎凉与困苦。三十年的人生磨难与精神重负,使施公体会到了命运的不公与生活的残酷,也内化为心中的郁勃之气。
在讨论中国现代艺术家时,我们会有意无意地遮蔽这段经历,但我认为这是无法回避的,因为这是一段众所周知的历史,不会因为我们的主观忽略而不存在;另一方面,对于艺术家而言,独特的生活磨难与时代风云反而造就了个性鲜明的艺术风貌。李泽厚把书法看作“有意味的形式”,说的就是生活体验与艺术风格的关系。声名显赫的“天下三大行书”,均可被看作时代思潮和个人体验相互作用的结果,因为有了魏晋时期的政治风气以及对“人”的发现,才造就了王羲之对“生”“死”问题的拷问和《兰亭序》的典雅风格;而作为书法“亚圣”的颜真卿,其行草书代表作“三祭三稿”,尤其是“天下第二行书”《祭侄文稿》,与颜真卿的“安史之乱”经历与内心体验有关;即便是苏东坡,正是对其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的生命感悟与艺术升华,才造就了《寒食诗贴》这样的超然书风。
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 56x55cm
“画为心迹,书亦为心迹”,对于一个艺术家而言,时代的风浪,人生的起伏,只有经过岁月的积淀,才能升华为特有的风范和品格,造就伟大的艺术家和流芳百世的艺术传奇。
1987年之后,施公一直在金华师范学校(金华职业技术学院师范学院前身)任教,授业课程主要为素描、色彩此类的西洋绘画,同时也教授书法。在教学之余,施公的精力却在中国传统书法和绘画上,尤其是草书创作。许多人不太理解,甚至认为他有些不务正业,他却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多年之后,他告诉我,“油画需要在年轻的时候就形成自家风貌,而我的青春年华都在繁重的劳动改造中消耗殆尽;相反,国画与书法却不受年龄影响,甚至可以‘人书俱老’,特别适合我的境况”。施公学习书画,也有一套自己的独门秘技。他不欣赏“池水尽墨”“退笔如冢”式的苦修,而是更相信学养和感悟。他熟读文史哲经典,用涵养来蕴育自身气质;而对于碑帖,他习惯于读和悟,而不经常临写。只在有所感悟有所触动之时,才会奋笔疾书,不管是书法,还是国画,均是一挥而就。卓尔不凡的风格,深厚的传统底蕴,令同辈刮目相看,啧啧称奇,因而也落得“金华一怪”的名声。
纵观施公书画艺术的发展历程,从吸纳各家各派之长初成风格,到融会贯通成就独特风貌,再到多次蜕变自成一体,可以划分为以三次展览为标志的三个阶段:初成风格期(1993年金华老年大学展览)、风格成熟期(2005年西湖美术馆展览)和晚年蜕变期(2014年之后)。
王 维《使至塞上》 65.5cm×45cm
由于历史的原因,施公留下来的作品都是五十岁之后的。从1987年落实政策到金华师范学校任教,一直到1993年在金华市老年大学里举办书画展,这段时间可以被看作风格的初成期。当时我刚好在浙江师范大学中文系就读,作为一个书法爱好者有幸参与了施公的展览,从此也与施公相识相知,最终成为“忘年交”。我至今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展览由仇保兴和沈才土同志主持,来参加书画展的有金华市政府、文联、高校和书画界的几十余人。在这个展览中,施公一共展出了六七十张书画作品。书法以草书为主,既有六尺宣纸写就的狂草,更有以四尺斗方的狂草和章草,同时展出了一幅赵之谦风格的魏碑楷书(1988年),一幅邓石如风格的篆书(1993年),还有大概十余张花鸟画作品。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几个显著特点:尺寸普遍比较大,大部分为四尺、六尺,甚至八尺,而且作品尺寸越大,似乎越是能够张扬自身的气质;从作品风格上来看,施公喜欢用羊毫长锋,也喜欢中锋用笔;他的书法从颜鲁公处得其力,再从北碑《石门颂》、《石门铭》处得真拙与宽博之神,又从《石鼓文》等大篆之中得到用笔浑厚沉郁之妙,还从明清王铎、徐渭处得其势,最终成就了酣畅淋漓、沉着痛快之中不失厚重沉稳的书风。施公的国画更多地取自吴昌硕和八大山人,在题材上主要沿用荷花和梅兰竹菊这类中国文人画的传统题材,在用笔上,一般用羊毫长锋,不管是花卉,还是山石,抑或鸟虫,均用魏碑线条写之,有一种特别的冷峻高古之意。施公书画在用笔和结构上体现了一种极简又极繁的风气,之所以说“极简”,是因为施公最大程度上打破了字体自身的约束,把汉字解构为线条,线条与线条之间的组织构成了作品,不仅书法如此,其国画也是如此。施公经常同我说,在他看来,书法和国画的精粹就是线条,线条浓缩了中国传统书画的精华。为什么又说施公的书画具有一种极繁的特色?是因为通过线条的组合变化又创造出一种线与线,面与面,空间与空间之间的丰富性。在这个时期,施公的书法线条相对偏硬朗和浑厚,特别注意强烈的对比,例如线条的快慢、枯润,用墨用水的多与少,以及书法结体中虚与实,以及列于列之间的呼应对比关系,正是通过线条的运用,施公的草书往往具有一种节奏强烈、画面冲击感强的特色。
再经过十多年的艰辛探索,到了2004年金华吴茀之艺术中心和2005年杭州西湖美术馆举办“十年铸一剑”的杜康书画展。
施公的重点依旧集中在书法,尤其是草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书法作为纯粹的线条艺术,理所当然属于中国的艺术国粹,也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图腾,在中国艺术中占据着独一无二的地位;他同时认为书法是国画的笔墨基础,书法比国画更难,近现代的大画家都是书法高手。
书法是源,国画是流,大写意画的关键是解决书法问题。在这个时期,施公的艺术风格已经彻底摆脱了徐渭、王铎书风的痕迹,形成了自家风貌。与前期相比,一方面保留了那种强烈的对比感,在水墨的浓淡对比,线条的粗细干枯,结体的大开大合等方面,显得更为明显,视觉冲击力也更强。由于这个时期的书法作品尺寸更大,内容也更长,因而这种多元的对比给人造成的视觉冲击力是前所未有的,甚至有种排山倒海之势。可以说,历史的动荡和人生的起伏,经过几十年的积淀,终于升华为一种艺术的感悟,沉积于胸中的愤懑之气宣泄为草书,转化为大开大合的章法,跌宕起伏的节奏,奇谲鬼怪的结字,雄奇沉郁的力量感,加上大尺幅纸张的张扬,草书成为了他几十年心路历程最好的表现。
大概在2010年前后,施公开始放下自己擅长的大草,而拿起小楷毛笔钻研蝇头小楷,起初用魏碑体写小楷,后来则是用小字《麻姑仙坛记》的风格写,经过几年的努力,到2014年前后,这种用笔古朴,线条苍劲,意蕴高古的小字风格已经显现。施公写小字完全有别于常人,他不仅不打格子,也不喜欢用现成划线的熟宣纸或半生宣纸,而是用四尺或六尺的生宣纸,用有点秃的狼毫笔写,最喜欢的内容是司马迁的《史记》和苏东坡的散文,大概是他们的风骨与施公够投缘所致。
刘禹锡《陋室铭》
小楷的修炼促成了草书风格的蜕变,或者说,综合了前期草书和当下小楷这两种风格。他保存了原来草书跌宕起伏的节奏,奇谲鬼怪的结字,又吸收了简淡自然、苍茫高古的小字意蕴,另一方面,又创造性地将篆书、魏碑和章草笔法融入草书之中,用笔上大量追求横向走势,在笔画上强调起笔与收笔的顿挫感、力量感,在运笔速度上比前期明显放慢而更显遒劲。这时候的草书线条显得更为瘦细,线条之间的粗细对比,字形之间的大小对比,结体中的虚与实对比不如以前显著,但是列与列、字与字之间的间距却有所扩大。草书风格一改以往气势外露的雄强特征,开始向内敛、质朴方向转变。
李商隐《夜雨寄北》
八哥图
施公,经历了太多的人生辛酸和人生感悟,也吸纳了太多的艺术传统。这些人生思绪与艺术精华转化为一种对艺术,对生命的热爱。艺术,是人生经验的升华,而生活,则是艺术的生命浓缩,从前期的愤懑不已,到中期的气势逼人,再到晚期的通透内敛,无不体现了人生的艺术追求;其书画艺术扎根于民族传统,然又超越古人樊篱,历经多次蜕变,终成自家风貌。我相信,施公的艺术一定会在时间的长河中被世人所认识,所珍视。
施公虽然已经离我们而去,然因其艺术与人格的卓尔不凡,他与他的故事终会成为一个传奇!
(注:本文为选刊)
“独行我素——施成铎书法展”研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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